评价一次变革的好坏,不光要看个案,还要从整体上对比它对人群的收益和损害。对某些沉迷游戏导致户外活动减少、情绪和正常社交严重失常的个体进行干预当然是必要的,但也要小心过度诊断可能给一些人带来的伤害。
文|李长青
5月底,游戏成瘾被世界卫生组织(WHO)纳入国际疾病目录(ICD-11)。这意味着玩游戏过度的行为可以正式被医生诊断并给予治疗。
不过WHO的这个决定受到了来自各方的质疑,质疑者有利益相关的游戏生产商,同时也不乏来自精神卫生专业内的人士。
作为全世界最知名的卫生权威机构,WHO的任何决定都应该建立在专业证据基础上,并和权威医学卫生机构意见相一致。国际上研究精神疾病最知名、最权威的组织当属美国精神疾病学会(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APA),该学会所发布的《精神疾病诊断和统计手册(第五版)》(DSM-5,大约发表于2013年)为全世界精神卫生专业人员所遵循的经典。所谓游戏成瘾,正式的名称应该是游戏障碍(game disorder,GD)。2018年9月在WHO网站上关于游戏行为的介绍中,专门提到APA的DSM-5收录了网络游戏障碍(internet gaming disorder,IGD)。最近几年WHO分别在中国、日本和澳大利亚开了几次会,随后定义游戏障碍,其不仅包括网络游戏上瘾,也包括无关网络的其他电子游戏上瘾。
尽管WHO的决定起源于APA的DSM-5,对游戏障碍的诊断标准也参照了网络游戏障碍的标准,但在DSM-5中,网络游戏障碍是归类于尚待研究的情况。也就是说虽然APA认为这是一种重要的、值得研究的情况,但并没有正式将它当作一种独立的疾病。更令人担心的是,在DSM-5中,明确表示网络游戏障碍的诊断标准参照的是一项来自中国的研究。经过检索,这项研究应该是来自北京军区总医院,但它针对的却是网络成瘾(Internet addiction,ID)。
从网络成瘾到网络游戏障碍,再到游戏障碍,名称的变化不仅外行看着糊涂,即便内行也会混乱。DSM-5在中国研究的基础上提出网络游戏障碍概念之后,有不少中国的研究又根据DSM-5提出了自己的诊断标准,可笑的是有些研究在前言中居然声称中国尚没有可靠的诊断标准——从中国出口转内销的标准,中国自己的研究者反而不认识了。
不过即便是DSM-5的标准,国际上也不乏批评声。英国诺丁汉特伦特大学有专家通过分析,认为网络游戏障碍诊断标准的提出,带来的困惑大于收益。
在医学发展过程中,有过很多技术和知识层面的经验和教训;同样的,关于疾病命名和归类也有很多经验教训。好的命名和分类会促进医学的发展和规范,而坏的命名和分类则会给疾病诊疗、预防带来困惑和干扰。中国对网瘾的命名就催生了一个怪胎——杨永信和他的电击疗法。根据报道,WHO将游戏障碍纳入精神疾病的过程中,来自中国的专家也是主要推动力量。而所谓的游戏障碍,在诊断标准方面和网络成瘾有着密切联系,这不能不让人表示担心。
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这个问题,我们可以相信WHO将游戏障碍纳入疾病目录会得到许多家长的认同——毕竟有相当一部分孩子甚至是成年人,因沉迷于游戏而耽误了学习、工作和正常生活。WHO做出这个决定的主要依据也是越来越多因为沉迷游戏导致生活和健康状态严重受损的案例,可能我们身边就有这样的例子。不过评价一次变革的好坏,不光要看个案,还要从整体上对比它对人群的收益和损害。对某些沉迷游戏导致户外活动减少、情绪和正常社交严重失常的个体进行干预当然是必要的,但也要小心过度诊断可能给一些人带来的伤害。WHO特意将游戏障碍的诊断标准时间设定为12个月,远高于一般的精神心理疾病诊断标准(重度抑郁症诊断标准需要2周,广泛性焦虑需要六个月),大概也是出于这个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