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设计纰漏百出的试验,越是支持祈祷的效果;越是设计严谨的试验,越是不支持乃至否定祈祷的效果。虽然如此,大概对那些虔诚的信徒不会有任何影响,因为拒绝科学理性对大脑的损伤是不可逆的。部分中国人对中医的信仰也与此类似。
愚昧对科学的绞杀无时不在、无处不在,只不过在不同的时代和不同的国家,愚昧的武器各有特色。在中国,古代以鬼神迷信封建礼教为主,现代是中医外加各种非主流的东西方迷信;而在美国则是以基督教为主,外加各种非主流的东西方迷信。
基督教的身份不是医学,自然不会贩卖草药,而是以祈祷的方式对现代医学实践和发展进行干涉。有一些极端的“信仰治疗师”也跟国内的保健品骗子们一样,劝糖尿病患者停用胰岛素、阻止肿瘤病人接受放化疗、为妖魔化疫苗的“风尚”煽风点火。
在中医影响下,中国医生基本成了中医——开中药并信其疗效;基督教的泛滥也对部分西方医生造成了一定影响,比如少数美国医生也相信祈祷可以治病,乃至有个别人甚至试图通过临床试验为祈祷治病“正名”,他们的试验结果很容易就成为“信仰治疗师”们的番天印。其实中医也一样,因为害怕科学验证,普遍患有西方迫害妄想症;然而一旦有外国人(多数是外籍华人)看中医或服中药,马上会被用来证明中医之伟大。
同理可以预料,教徒对临床试验的态度是会根据结果而改变的。他们只采信那些祈祷治病有效的试验结果,而对不支持祈祷疗效的临床试验,则视而不见或用各种借口加以否定。伪中立者们则会以“尚存争议”、“不能断然否定”来拉偏架。
祈祷治病跟患者借宗教信仰缓解焦虑、通过宗教团体的社会支持提高生活质量不是一回事。祈祷治病的理论基础是通过祈祷引起上帝的关注,然后借助上帝的悲悯与神力逆转疾病。理性的人自然不会相信祈祷治病之类的鬼扯,不过科学家们通过理性思维和科学试验来否定这些鬼扯却很有意思。
虽然对祈祷功效的质疑古已有之,但第一个通过数据统计进行质疑的是维多利亚时代的科学家弗朗西斯·高尔顿(Francis Golton)。他在1872年做了两个调查:一,根据量效关系假设接受祈祷最多的人应该最长寿,在英国自然是英国皇家成员接受祈祷最多;二,对同一块地的不同株植物随机祈祷,看祈祷是否有助于植物生长。当然,最后结果显示,上帝对这些祈祷都没有给予关注。
而祈祷治病鼓吹者最喜欢引用的两项临床试验:一,1988年,兰德尔福·伯德观察了圣弗朗西斯科总医院心脏病重症监护室的393名病人,发现祈祷对26个健康相关指标中的6个有积极作用。二,1999年,威廉姆·哈里斯在前者基础上用了更加细化和连续的评价指标,也发现祈祷对病人的健康有好处。然而这些结果被批评者认为是统计学游戏。比如在26个指标中发现6个有积极价值,被哥伦比亚大学行为医学教授理查德·斯隆批做“德克萨斯神枪手谬论”,意思是先开枪后画靶子。从统计学角度来说,一次观察这么多指标,有一两个指标显示相关很可能是偶然事件,就像朝着靶子乱打一气总有一些弹孔靠近靶心。同样的谬论还出现在文学和历史学中,比如曾在国内风靡的诺查丹玛斯大预言,就是在刨除前后语境和历史背景的基础上,将历史上的任一重大事件拿到预言中去寻找有联系的只字片语。
支持祈祷的试验不仅存在方法上的错误,有些甚至直接造假。2001年的《生殖医学》杂志发表了关于祈祷对试管婴儿影响的研究,据说祈祷能够让试管婴儿成功率翻一番。研究单位尽管是著名的哥伦比亚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官方也在大力宣传,但却受到了强烈的质疑——设计、统计和结果都被认为存在瑕疵,甚至是否真的组织了祈祷都被怀疑。三位作者中的一位承认,自己是在试验结束后半年到一年才知道这项试验的,而且只是提供了编辑工作。最后,这名作者和哥伦比亚的名字被要求从研究中撤掉,支持祈祷的研究成为一桩学术丑闻。
要从科学角度推翻上帝神迹的说法,还得用科学的方法。按照临床试验的金标准——随机对照试验,哈佛教授赫伯特·本森在2006年进行了著名的STEP研究(A study of the Therapeutic Effects of Intercessory Prayer,代祈祷治疗效果的研究)。因为这项研究受到了致力于科学与宗教对话的约翰邓普基金会的支持,所以也被广泛称为“邓普基金会研究”。来自6家医院的1,800余名接受心脏搭桥手术的病人,在手术前随机分为三组。两组病人不知道是否有人为自己祈祷(实际上一组有人祈祷,一组无人祈祷),第三组则被明确告知会有人为他们祈祷,也确实安排了人进行祈祷。祈祷由专职代祈祷人员按照其方式施行,但为了让上帝明确做什么,祈祷中必须有明确的目的和具体的病人名字,比如“手术顺利”“快速恢复”“无并发症”等等。
最终结果是:前两组不出预料地没有明显差距,但祈祷似乎真的对第三组产生了作用。不过,这效果却不是祈祷拥护者所希望的:第三组的并发症发生率显著高于前两组。对于这样的结果,可能有一些合理的解释,比如被告知祈祷可能会给病人造成心理压力——“莫非我的病情很严重,都需要安排专人祈祷了?”然而,教徒的反应更有意思,有的教徒就辩称这样的安排冒犯了上帝,所以上帝故意让最后一组结果不好。
这个试验的前后是如此有戏剧性,被著名科普作家理查德·道金斯写进了《上帝迷思(the God Delusion)》里面。
分析关于祈祷的临床试验的总体结果表明:越是设计纰漏百出的试验,越是支持祈祷的效果;越是设计严谨的试验,越是不支持乃至否定祈祷的效果。虽然如此,大概对那些虔诚的信徒不会有任何影响,因为拒绝科学理性对大脑的损伤是不可逆的。部分中国人对中医的信仰也与此类似。
不管愚昧看起来多么神秘、繁杂和博大精深,和科学理性比起来总是显得幼稚可笑。坚持愚昧的人,不管你身份高低人数多寡,都免不了被科学碾压。
(审校:夏健)
李长青,山东大学齐鲁医院副主任医师,硕士研究生导师。2010年毕业于山东大学医学院,获医学博士学位。主持国家级及省级科研项目各一项,获教育部科技进步二等奖一项。发表学术论文数十篇。热心公益科普,参与创立健康中国人网并任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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