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提到“胆”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并不是一个动物器官,而是勇气:胆量、胆怯、胆小、胆寒、胆识、大胆、没胆、吓破了胆……这得归功于中医一个奇怪的观点,认为“胆主决断”,就是说人做事的决断都是由胆作出的,胆气充实,则行事果断。因此中医把胆看得极为重要,把它作为六腑之一,称之为“中正之官”,决定着脏腑气血功能能否发挥正常。
古人对此是深信不疑的。比如三国的姜维以胆大著称,阿斗投降魏国后,姜维谋反事败遇害,《三国志》注说魏国军士把他剖腹,发现他“胆大如斗”。当然,今天再没胆的人也敢说“决断”是大脑的功能,勇气高低只与中枢神经系统有关,和胆囊不会有任何关系。事实上,胆囊是一个很不重要的、可以说可有可无的器官。它的作用只是储存胆汁,而胆汁甚至不是它制造的,而是肝分泌的,用来帮助消化脂肪。所以即使没有胆囊,对人体功能并不会有多大的影响。有很多胆结石患者做了胆囊摘除术,没有了胆,并不见得从此他们的胆量就比别人小。
古人并不知道胆囊只是肝脏分泌液的仓库,但在解剖上肝和胆是在一起的,不难想象胆是“连肝之府”,肝和胆经常被放在一起说,比如在五行上它们都属木。眼睛也属木,所以中医认为眼睛是肝的开口、胆的精华,胆汁减少了,眼睛就会黯淡。根据吃什么补什么的原则,吃胆就被认为能明目,能治眼病。胆吃起来极苦,还有点清凉,所以它的中药性味属于“苦,寒”。中医认为苦寒的东西都能降火,作为肝之外府的胆,吃了当然最能降“肝火”了。所以所有动物的胆都被认为具有“明目”、“清热(或清肝)”的功能,不管吃的是什么胆,不管是熊胆、猪胆、羊胆、牛胆,还是蛇胆、鱼胆,都应该差不多。但是为什么熊胆名声最响,被视为名贵药材,除了其难得之外,恐怕还是熊的勇敢形象引起的联想。
在现代医学看来,这些关于胆的药效都是没有依据、牵强附会的臆想。胆汁是肝分泌的消化液,经过胆囊的收集,排到十二指肠中,在那里把食物中的脂肪打碎成微粒,这样有助于脂肪的消化、吸收。起这个作用的是胆汁酸。胆汁酸有好几种,比如胆酸、去氧胆酸、石胆酸等,不同动物的胆汁酸成分有所差异。与其他动物的胆汁相比,熊胆汁的成分倒是显得有点特别。这要追溯到1900~1901年,瑞典和丹麦分别组织了两支探险队到格陵兰考察,在那里得到了一些北极熊的胆,送给瑞典生物化学家哈马斯登研究。哈马斯登从熊胆汁中分离出一种未知的胆汁酸。25年后,这种胆汁酸被另一生化学家从黑熊胆粉中分离、结晶出来,发现它是常见的去氧胆酸的异构体,就把它命名为熊去氧胆酸。
熊去氧胆酸虽然最早是在熊胆中发现的,又以熊来命名,但是并非只有熊才有,在其他脊椎动物胆汁中也能找到,只不过一般很少。例如在人的胆汁酸中熊去氧胆酸只占大约4%。而黑熊胆汁酸中熊去氧胆酸含量高达39%。但是你如果因此觉得熊胆有多么特殊,又错了。有一种啮齿动物—南美洲海狸鼠的胆汁酸也含有很高含量的熊去氧胆酸,达37%。相反的,有几种熊科动物的胆汁酸中熊去氧胆酸含量很低,例如南亚的懒熊只含1%,南美的眼镜熊含6%,马来熊含8%。熊去氧胆酸含量较高的熊科动物除了黑熊,还有北极熊(含17%)和棕熊(含19%)。黑熊、北极熊和棕熊都是熊科动物中较晚进化出来的,它们也是脊椎动物中食物的脂肪成分含量最高、蛋白质含量最低的。熊去氧胆酸促进脂肪消化、吸收的能力要比其他胆汁酸强,黑熊等的熊去氧胆酸含量高显然是对其习性的适应,没什么神秘的。
胆汁中除了胆汁酸,还含有胆固醇、胆红素等成分,它们和胆汁酸结合在一起形成乳滴,排出体外。但是有时候胆固醇、胆红素的相对含量比较高,还来不及排出就从胆汁中析出,形成了胆结石。人们就想到,如果能够口服胆汁酸,增加胆汁中胆汁酸的含量,是不是就能把胆结石溶解掉呢?20世纪70年代国际医学界做了一系列临床试验,发现口服熊去氧胆酸对某些类型的胆结石有一定的效果,溶解率大约30%~60%。但是熊去氧胆酸比较贵,而且必须终身口服,一旦停服就会复发,并不是理想的疗法。所以摘除胆囊仍然是治疗胆结石的首选。80年代以来,国际医学界又开始研究熊去氧胆酸在治疗肝脏疾病方面的应用,例如用于治疗原发性胆汁性肝硬化,是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批准的唯一用于治疗这种疾病的药物。
即使熊去氧胆酸能当药用,到哪里找那么多熊胆呢?幸运的是早在1954年化学家就已能用胆酸合成熊去氧胆酸,屠宰场废弃的猪胆、牛胆、羊胆都能用来做原料。国际上用的熊去氧胆酸药物大都是合成的。只有在中国、韩国和越南建了很多熊场,养了上万头黑熊进行“活熊取胆”,据说方法很残忍。抽取的胆汁做成熊胆粉,一部分用于做“明目清肝”的中药,一部分用于提取熊去氧胆酸。前者没有科学依据,后者可用合成的熊去氧胆酸代替,所以这是不必要的残忍,它的存在,乃是由于对天然药物的迷信。
(本文收入《科舟求健》)